宋珮：台灣著名兒童文學評論家、翻譯家、圖畫書獎評審、美國加州大學聖塔芭芭拉分校藝術史碩士，台灣中原大學及台北教育大學兼任講師。

《外婆家的馬》用圖畫書形式，說了一個現實與想像交織的故事，故事裡的小男孩到外婆家過暑假，連帶的把自己幻想的一群馬也帶進了外婆的生活。以幻想為主題的圖畫書普遍得到孩子的共鳴，約翰・伯寧罕的《遲到大王》、《莎莉，離水遠一點》，安東尼・布朗的《穿越魔鏡》等，都是描寫孩子獨自玩的想像遊戲。莫里斯・桑達克《野獸國》裡的麥克斯，藉著想像中的野獸國，釋放自己受挫的情緒；而安東尼・布朗《大猩猩》裡的安娜，則靠著想像的大猩猩抒解自己的寂寞與渴望。

成人和兒童面對世界的方式不同，成人多半關注現實生活，兒童卻會用天賦的想像力去觀察，並將觀察結果轉換成故事、發明出遊戲，創造由自己主導的一方天地。以幻想為主題的圖畫書裡，成人的角色各色各樣，從完全否定孩子的幻想，到積極參與孩子想像的都有。 《外婆家的馬》裡的外婆一開始雖不能理解孫子腦子裡的世界，也不免埋怨生活受到影響，卻仍包容他把白日夢越做越大，甚至走入他構築的天地，她可算是一位理想的成人角色。

《外婆家的馬》出自兒童文學作家謝華的一篇生活隨筆，以成人角度記述她和外孫相處的點滴，筆法生動、逸趣橫生。黃麗看出這篇隨筆作為圖畫書文本的可能性，於是用圖畫搭配文字共創新的意境。她的做法是一方面用圖畫輔助文字，呈現祖孫倆生活的場景；另一方面則揣摩小孫子的幻想，用圖畫一步步架構、演繹他豐富的想像世界。換句話說，畫家運用全知觀點的畫面，統整成人的角度和兒童的角度，使現實和想像同時活畫在讀者面前。此外，為了讓圖畫書的結構更緊密、節奏更分明，作家和畫家合作，調整了部分的文字文本，讓圖像也負起串聯故事情節和發展的任務，以達到文圖間生動的交融。

書封上，披著紅披風的小男孩騎著白馬奔馳，群馬四腳騰空，襯著滿天彩霞，這「天馬行空」正是孩子天真自由的幻想。白雲、彩霞揮灑的天空一直延伸到前環襯，接下來兩頁，男孩出場，地上的一截竹竿，觸發了他的想像，他即刻拾起來當馬騎。書名頁（扉頁）畫男孩騎著竹馬，到了外婆家，「和順一門有百福」的門聯，和外婆彎腰迎接他的姿態，顯示祖孫倆和樂融融的關係，至此，連串的畫面已經鋪墊好故事發生的情境。

畫家用毛筆白描，勾畫出外婆簡樸的家，畫面上只有男孩和幾樣東西上了顏色，但隨著想像的五匹白馬進到屋裡，色彩豐富起來。畫家用白色顏料塗抹馬身，又把身形剪貼一次，造成微微凸起的效果，使馬顯得厚實。馬的造型渾厚勻圓，神似漢代石刻，簡練粗放的線條則勾畫出了馬調皮的神氣，如同孩子一般，畢竟，這群馬是從孩子的想像世界裡竄出來的！隨著故事進展，想像的馬以五的倍數增加，對畫家而言，如何佈局必定是一大考驗，黃麗採取的辦法是用顏色區分馬匹，白馬之後，有棕馬、黑馬、紅馬和藍馬，此外，她又運用不同的構圖和視角，一再擴充畫裡面的空間，好容納越來越多的馬。

自從馬群進入外婆家後，左右頁面被分隔開來，左頁畫著外婆和她所處的現實生活，以單純的線條勾勒，右頁則畫出男孩的想像世界，以形與色的組合為主。左右頁對照之下，可以透過色彩和物品間關係的暗示，找出現實與想像的關聯。隨著男孩沈浸的想像世界不斷擴大，右頁的畫面也越來越滿，甚至延伸到左頁，擠壓著現實空間。

不過，就在一場歡快、熱鬧的生日晚會之後，舞動的線條、鮮豔的色彩如魔術般消失了，右頁空蕩蕩的，只剩下男孩一人。這時，他第一次認真地望著外婆，左右頁的對比反了過來，外婆所處的空間變大了，色彩鮮明起來，風吹進陽台，撥動著晾曬的衣物，金色的陽光從戶外灑進室內，平凡的現實世界流淌著詩意，而疲憊的外婆正打著瞌睡。前後兩頁對照，形成一動一靜的戲劇張力，就在這個轉折點，男孩意識到外婆的處境。

然而，男孩的覺醒並不代表著想像的終結，他開始用自己的想像力幫助外婆解決問題。首先，他拿出竹竿，讓外婆騎他的「馬」去買東西，外婆也由此進入了孫子的想像世界，下一個畫面畫外婆回家，男孩用竹竿幫外婆提菜，他的竹竿有了新用途！接著，男孩邀請外婆進入一棟「大房子」，這個「大房子」是他用晾衣桿、椅子和竹竿搭起的棚子，祖孫倆一起望著四十五匹馬幫忙搬家，晚上，倆人窩進棚子裡聊天，他們的世界合在一起了。故事尾聲，小外孫回去了，左頁的白描和右頁的留白顯得特別冷清，呼應著外婆的寂寞和思念，而後，讀者將會發現故事結尾並非結束，而是另一個白日夢的起頭，想像還可以繼續⋯⋯

這本書的圖畫具體呈現了故事的虛與實，交代了男孩由現實觸發想像，再用創意把想像轉化成現實的過程。然而，更動人的是，畫家透過場景氛圍、肢體動作和微妙的表情，傳達出文字裡隱含的濃厚親情。外婆表達的疼愛是那一桌子豐盛的飯菜，是忍耐著孫子添出來的麻煩，是那憐愛的表情⋯⋯，而外孫回饋給外婆的，是他創造的一方新天地，使外婆拾回童年的樂趣。

如此想來，為兒童創作的作家、畫家必定是仍然保有想像天賦的人，他們同時具備了成人和兒童的眼光，透過觀察現實，用想像力創作，然後，誠摯地邀請兒童和成人進入他們創造的天地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