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受访嘉宾丨余丽琼
图画书作家、《东方娃娃》总编辑。著有《团圆》《小美的记号》《毛毛,回家喽!》《一块巧克力》等作品。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,戏剧学艺术硕士。
作者丨王欣婷
爱阅公益童书创作者专访负责人。著有长篇小说《远行的少年》《蓝茧》,采访集《寻找童书的真生命》。毕业于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和美国哥伦比亚大学。
说起中国原创图画书,余丽琼撰文、朱成梁绘图的《团圆》可以说是最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。这是一个关于常年在外工作的父亲回家过年的故事。封面上,主人公毛毛枕着爸爸的手臂,在爸爸和妈妈充满爱意的注视下,幸福地睡着了。这样的温馨画面,是每个中国人对团圆时刻最美好的想象。在故事里,短暂的团圆后,爸爸不得不再次离家,留下依依不舍的毛毛。这是余丽琼自己的童年经历,也是许许多多家庭的真实现状。
《团圆》2008年出版,那时中国原创图画书才刚刚起步。时钟再往回拨3年,从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的余丽琼正在儿童杂志《东方娃娃》做编辑,她入职一年多,还是个新人,对工作并不自信。这时在社长周翔的介绍下,她收到信谊编辑部的约稿,请她写一个跟过年有关的故事。
余丽琼的第一反应是写童话,可一直不顺利,每次交稿后得到的回复都是否定的。在几乎想要放弃的时候,经过周翔的提醒,余丽琼决定回归自己的童年,从那里挖掘故事。她一下子找到了感觉,又经过了一年的反复修改,《团圆》的文字部分才终于完成了。
后来,《团圆》获得第一届丰子恺儿童图画书奖首奖,到目前为止,已销售超过140万册,并输出英文、日文、韩文、西班牙文、法文等多种外文版权。
经过《团圆》的磨炼,余丽琼的之后创作变得成熟了。她擅长利用童年深处的记忆和情感,通过文学的创作,简洁且细腻地描绘出儿童的生活日常和心理活动。《小美的记号》是她和儿时的照料者 “大个子姨”的故事,《毛毛,回家喽!》来源于一次刻骨铭心的迷路,《一块巧克力》凝结了她与哥哥之间深厚的感情。在余丽琼的作品里,有贴近孩子的故事,更有真挚的情感,因为这些都是她的“心灵之作”。
此次采访发生在一个周五的晚上,余丽琼刚完成了一整天忙碌的编辑工作,今年是她在《东方娃娃》工作的第18个年头。余丽琼是如何从一个“门外汉”,慢慢成为《东方娃娃》的总编辑,以及佳作傍身的优秀童书创作者的?在这次对话里,或许有一些答案。
爱的含义
“我这个人比较感性,很容易被触动。”
爱阅公益:能跟我们说说您的家乡安徽安庆吗?
余丽琼:安庆是一个长江边的古朴老城,很安静,民风淳朴。城市里弯弯绕绕、曲径通幽的小巷子特别多。小时候还没感觉到,长大离开家乡以后,回头再看,发现自己好像又重新认识了自己的故乡,多了一种新鲜的感觉。
安庆的早点特别丰富,小吃很多。每次回去,最渴望的就是早上起来吃到各种各样好吃的早点。有的当地人家可能一辈子都在做包子、做烧饼,口味很地道。
安庆也是黄梅戏的故乡,大街小巷都唱黄梅戏。我从小耳濡目染,也会唱,一听到乡音就很自然地想哼上一段。好像离开了以后,反而更喜欢这个城市了。
爱阅公益:之前采访周翔老师,他讲到创作《毛毛,回家喽!》的时候,也去了安庆采风。是在那里的感受,让他决定要创作这本书的。
余丽琼:《毛毛,回家喽!》里面真实还原了很多安庆的街景。街巷里的店铺,包括很有特点的电线杆,这些细节他都画进去了。
爱阅公益:也是采访周翔老师的时候,他说您对小时候的事情都记得非常清楚。
余丽琼:其实也不能说记得特别清楚,但我从小就比同龄人要敏感一些,这大概是天生的。小时候关于某些人或某些事点点滴滴的碎片,都还存留在脑子里。
我经常说童年就像一个仓库,里面有各种各样的东西,当我在里面找到某一样东西的时候,它能勾起很多相关的回忆。这个时候,就会自然而然地有一个故事冒出来。这个故事并非是完整童年记忆的再现,而是我重新审视童年时新的发现。
爱阅公益:您说小时候比较敏感,爸爸长时间在外面工作,对您的影响大吗?
余丽琼:这个记得非常清楚,我爸爸是工程师,大部分时间都因为工作太忙不在家,生活中也不太容易见到他。他回到家以后也很忙,经常有人来找他谈事情。当我回想童年,爸爸很忙、工作很多的这个印象就会跳出来。
爱阅公益:会像《团圆》里写的,很渴望爸爸多回家吗?
余丽琼:有一点,他回来的时候,就会觉得家里多了一点热闹,多了一点气氛。但总的来说,感觉不明显,因为平时妈妈也很忙,忙家务、忙工作……那个时候父母管的不多,也没有时间去管我们,最多就是管吃饭、管生活,其他都管不了。所以爸爸回不回来,对我所喜欢进入的那个自己的精神世界没什么影响。我照样发傻发呆,照样做自己的事。
爱阅公益:《小美的记号》里写到一个姨姨,是她带您带的多?
余丽琼:对的,因为妈妈一个人忙不过来,就请了乡下的一个表妹来帮忙。我们喊她大个子姨,因为那个时候在一个孩子看来,她个子高高大大的。分别十几年后再见到她,发现其实我们差不多高啊,但我还是喊她大个子姨,特别亲切。
《小美的记号》这本书跟大个子姨有很大的关系,她从我出生一直带到我上小学。后来她到了婚嫁的年龄,就回家结婚了。大个子姨离开的时候,边走边回头向我告别,脸上又哭又笑。那一幕对我来说,是刻骨铭心的回忆。就像在《毛毛,回家喽!》里面,那次童年的迷路经历,也是刻骨铭心的。现在想起这些感觉,好像那些事情都是刚刚发生的。
《小美的记号》表达的是大个子姨对我的爱。她没有任何要求,只是付出,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。她那时候没有什么钱,离开我家时,把攒下的钱给我买了一个我特别喜欢的公主发卡。这个我写到了书里。
爱阅公益:您说的我也很有感触。其实在很多人成长的过程中,都有这样的“阿姨”,但他们的形象在儿童文学作品里并不多。
余丽琼:我也收到了一些读者的反馈,他们也有共鸣。
爱阅公益:故事里小美头上的记号,是文学创作吗?
余丽琼:是的。我小时候长得像个小男生,但心里很爱美,希望能够像小公主一样漂亮。可在大个子姨眼里,我什么都好,是世界上那个最美的小孩。
在故事里,姨姨一直在说“小美好看”,其实她就是在给孩子鼓励和信心,让她勇敢面对和接纳自己。大个子姨对我的爱,也让我非常自信。这对一个孩子来说,是很重要的。
爱阅公益:虽然大个子姨在您六岁的时候就离开了,但是对您的影响很深。
余丽琼:对,她的存在对我来说是一个情感的支撑。妈妈有的时候忙起来,还顾不上在这个方面去照顾我的感受,但是大个子姨的笑容,对我的肯定,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门……她为我所做的一切,都让我觉得我很棒,那么我也可以坦然面对这个世界和我自己。
爱阅公益:说起小时候的事情,您是不是还有个哥哥?
余丽琼:哥哥大我四岁,我们之间的感情很深。小时候我会像跟屁虫一样跟着他玩,因为是家里的老小,就比较霸道,老是欺负哥哥。哥哥的性格很好,特别爱笑,什么事都让着我,好吃的我先挑,好玩的我先玩。现在想起来觉得有点对不起他。这份兄妹的感情我也一直放在心里。
很多童年里点点滴滴的事情,一直在我心里放不下。现在回过头再去看,更加懂得了爱的含义。它不是嘴上的表达,而是随着时间的流逝,还能愿意不断去咀嚼的滋味。这也是我在文学作品里反复想去表达的一个永恒的话题。
爱阅公益:您是不是情感比较丰富的人?
余丽琼:是的,比较感性,很容易被触动。
爱阅公益:童年的时候喜欢读书和写作吗?
余丽琼:喜欢读,但家里面书不多。爸爸妈妈都不是学文学的,他们是搞建筑的。我喜欢去同学家看书,她们家里有很多童话和小人书,我特别羡慕。后来自己有了压岁钱,可以买书了,买的第一本书是《意大利童话》,那是我在小书摊上盯了很久的一本书。因为在同学家看过,觉得不过瘾,非得自己拥有一本。对书的兴趣大概是天生的,很喜欢看故事,尤其是奇谈怪说,比如《聊斋志异》。
后来我爸爸给我订了一本儿童杂志,叫《中国少年》。这是我每个月都翘首盼望的杂志。家里人看我喜欢,又给我订了《故事会》。里面很多故事是给大人看的,但我也看得入迷。小时候读的东西虽然不够多,但是读过的都在我心里有了痕迹,我往创作方向走的时候,这些刊和书都是铺路石。
长大以后看的书就比较杂了,我很喜欢看哲学,然后还有文学、艺术、历史等等。我愿意去看很多我没有接触过的领域。
爱阅公益:在南京大学读中文系,也跟喜欢读书有关吗?
余丽琼:我最喜欢的还是文学,也喜欢写作。我最早的创作经历就是写作文。特别感恩我的小学语文老师,她从我一年级带到六年级,一直欣赏我的作文。我清楚地记得,大概是五六年级的时候,她在班上用了一节课的时间,把我的作文本从第一页读到最后一页。我虽然害羞,但开心得差点飘上天。一个老师这样在同学面前肯定我的文章,给了我极大的信心。
老师还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:“余丽琼以后如果学理科,会是一个伟大的建筑师;如果学文科,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作家。”可能正是因为她当时的这句话,冥冥之中给我立了一个灯塔,让我知道人生要去的方向。
不被打败
“当时痛苦到根本不想再写了,甚至私底下在朋友面前会哭。”
爱阅公益:大学毕业以后是直接去了《东方娃娃》,还是做过其他工作?
余丽琼:就直接去了《东方娃娃》,我读大学的时候就想好了,要做一名编辑。做文学编辑可以一辈子跟文学打交道,看很多不同的文学作品,是我向往的工作环境。所以大学毕业的时候,我就有目的地去找编辑方向的工作,正好那时候《东方娃娃》在招聘文学编辑,非常巧。
爱阅公益:但当时不会更想做成人文学的编辑吗?
余丽琼:对,我大学接受的训练都是成人文学,除了小时候看过的那些书,真的从来没读过儿童文学。我当时犹豫过要不要去《东方娃娃》,但后来又想,为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尝试一下呢。
爱阅公益:您去《东方娃娃》是几几年?
余丽琼:2004年。《东方娃娃》1999年创刊,刚进去的时候真的感觉不太好,就在一个昏暗的居民楼里。当然现在也在居民楼里,但是上下两层,感觉完全不一样,是一个公司的规模了。那时候编辑部在昏暗的楼道里只有三间小办公室,一共只有七个人。我第一天去时心里还打鼓,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一家正规的编辑部。
后来发现每位老师都对我特别好,对工作也很敬业。虽然办公条件简陋,但是大家做事情的那种严谨程度,对杂志栏目的探讨,对文学艺术的专业度,是我没有见过的。所以一下子就被吸引,投入他们的氛围当中。
爱阅公益:对周翔老师最初的印象是怎么样的?
余丽琼:第一次见到,他穿着对襟的中式上衣,文质彬彬的感觉。他虽然不跟我们在一个办公室,但是经常过来跟我们讨论稿子,一谈就是半天,作为社长,没有一点领导的架子。这也让我一下子觉得儿童文学编辑不是那么遥远、那么不可触碰的职业,我也可以试着去挑战。对白纸一样什么都不懂的我,完全是编辑部老师们的人格魅力在吸引我一直做下去。
爱阅公益: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做《东方娃娃》的总编辑的?
余丽琼:2015年的时候。从我进入《东方娃娃》开始,锻炼成为一个成熟的独立编辑的时间非常长。儿童文学的编辑很难培养,它不是一蹴而就的。这跟成人文学的编辑不太一样。无论你是从哪个专业进来的,面对孩子,都要从零开始。我到《东方娃娃》以后,就是完全忘掉了之前的所学,什么是图画书,什么是儿童,什么是儿童文学,孩子需要什么样的想像力和趣味性……这些儿童编辑应有的素养和经验,都是我跟在他们后面一点一点学习、积累起来的。
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儿童杂志编辑,把每个栏目做到有趣、好玩、有想象力、贴着孩子、用孩子的视角跟他们说话……是我每天一点一滴在做的功课。
慢慢地,我从一线编辑做到了智力刊的执行主编。智力刊是《东方娃娃》最早创刊的杂志,后来我们又有了科学刊、0到3岁的宝宝刊等等。做了总编辑后,我开始抓刊物的方向和终审。
爱阅公益:成为一个好的儿童杂志编辑,需要具备哪些素养?
余丽琼:一个是要有责任心,你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负责到底,你才能做到在杂志里对孩子负责。然后要有童心,要有想象力。我们在招编辑的时候,特别在意他心里还有没有孩子,他的想象力还在不在……有了这些,你才能判断一个故事是否适合孩子,儿童编辑是一定要有这种敏锐度的。
爱阅公益:从毕业之后一直在《东方娃娃》,也没想过要换工作?
余丽琼:刚刚去的时候,曾经想过。儿童文学对我来说是个陌生的领域,我对自己没信心,觉得可能无法胜任,甚至有一种孤独感。一开始是一位老编辑龚慧瑛老师带我,她对我要求非常严格,也是希望我能够做得更好,修改每个稿子、每篇文章都像师傅带徒弟一样,手把手教我。
龚老师还跟我说,如果你想成为一个成熟的编辑,必须要试着自己去创作,这样你才能感受到作者的感受。但我当时是听不懂的,觉得并非如此吧,心里比较排斥,主要是我没有学过嘛,不会写。
龚老师试着让我写过一个童话,写得非常糟糕。当时写不出来就模仿,改写了一个童话,然后一下子就被发现了,当时无地自容,恨不得马上逃走不做了。
后来能一直做下来,完全是因为龚老师和周老师他们对我的引导和培养,是整个《东方娃娃》的氛围把我留住了。他们创造了一种自由、轻松、亲切、温馨,像家一样的氛围。每次去上班,我知道我今天可能做不好稿子,但到了那个环境就很安心,因为他们都在帮我,带着我向前走。我走得磕磕绊绊,但他们的那份搀扶让我感动,无法离开。
余丽琼和周翔(右一)、龚慧瑛(右三)在博洛尼亚国际童书展
爱阅公益:之前提到对自己创作比较排斥,后来是怎么开始写的?
余丽琼:他们让我写,我就硬着头皮写。刚进去不久,周老师就让我写一个科学故事,讲照明方式的演变。不仅让我写,还要我画出来。他说有时候没有学过艺术的人画画,更加像小孩子画的。
我写完以后就试着画了一下,特别的笨拙。没想到周老师说很好,拙气,稍做修改后就把我的画稿发在了刊物上。这个结果出乎我意料,当然给了我很大的鼓励,让我觉得,为孩子创作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可怕,我也可以去做。
他们这样大胆地让我去做、去表达,让我慢慢放下了心里给自己设的坎。后来我写得更多了,写故事导读、写栏目的故事,再去审读更多的稿子,提出自己的想法和意见,就这样一步一步长起来了。
爱阅公益:《东方娃娃》有的内容是编辑自己创作,有的是跟外部作者约稿?
余丽琼:大部分是编辑有了选题想法,去跟作者聊,激发作者去创作。当时他们也是把我当成作者看待,让我去感受作者创作时的心情。同时我也跟着老师们去感受编辑的过程,如何把一个原始的稿子,变成图文结合、可以出版的成稿。
爱阅公益:第一本在《东方娃娃》以外的地方出版的作品,就是《团圆》?
余丽琼:对的。
爱阅公益:听说过程挺艰难的。
余丽琼:虽然我经历过《东方娃娃》的磨炼,但是时间不长,2004年进去,2005年就应邀去写《团圆》的故事。那时候我还在大量地看图画书,说实话,不是一个成熟的创作者。
接到邀稿的时候,我的第一反应是写童话,因为自己编刊的时候接触的童话比较多。但写了很多稿,每次改完交上去,都不行,被毙稿。这让我没有了信心,那一年还是蛮痛苦的。我接了邀稿,如果没有完成,就是被自己打败了,内心压力很大,当时根本不想再写了,甚至私底下还会在朋友面前哭。
直到有一次,周老师看我老在童话里打转没有出路,就点了我一下。他说你不要再写童话了,你回到自己的童年去想一想。这一下子就把我点醒了,我一头钻进童年,很多情感自然而然就冒出来了。再写这个故事的时候,特别顺。
爱阅公益:从自己童年出发来写之后,修改的多吗?
余丽琼:也改的比较多。找到感觉以后虽然写得比较顺,但也经历了几十稿的修改。从大的框架确定,到修改里面的细节,都是反反复复地去改。有的时候搁下好几个月,再去看,又会有不一样的感受。前前后后写了有一年。
爱阅公益:这个阶段,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修改吗?
余丽琼:我印象最深的是结尾,就是毛毛把硬币转送给爸爸。这是稿子搁下几个月以后突然有一天写出来的。我给龚慧瑛老师看,龚老师说:“哎呀,太好了!”
周老师看完冲到我办公室说:“天哪,我要的就是这个,太棒了!”
那天我真的是如释重负,完成了这件艰巨的事情,我没有被自己打败。
爱阅公益:好运币这条主线是您童年的经历,还是艺术上的创作?
余丽琼:这是艺术的创作。童年时跟爸爸妈妈之间的感受,我对他们的爱,想对他们说的话,在我心里化成了那枚硬币。这是我想送给他们的东西。
爱阅公益:想过《团圆》之后会受到这么多的关注吗?
余丽琼:从来没想过,就想赶快把这个故事写出来。写完以后就觉得,终于没有辜负人家的约稿,然后低头做其他的事儿了。
我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是,书写出来以后就不属于我了。它有了自己的呼吸、自己的命运,会不会被人喜欢、被人接纳,那是它的事儿,我完成了我的工作。
心灵之作
“我想告诉哥哥,你对我的那份感情、对我的关照, 我都感受到了,很感谢。”
爱阅公益:完成《团圆》以后,您的图画书创作经历是怎么样的?
余丽琼:其实《团圆》蛮磨炼我的。从约稿的第一天到最后完成,整个过程对我来说是巨大的财富。如果没有做这本书,我可能需要走一百步,才能走到某一个地方。做了这本书以后,我可能只需要走五十步了。
在这之后当我再去创作、编书的时候,突然觉得自己成熟了很多,像一个老编辑一样。之前还在怀疑自己适不适合做童书,但后来觉得我就是做这件事的人。
爱阅公益:后面的创作顺了很多吗?
余丽琼:是的。后面写《毛毛,回家喽!》《小美的记号》等等,都受益于《团圆》,学到了怎样用最简练的语言去讲一个故事、去表达孩子的内心,故事里面不能有多余的东西,情感要贴着孩子走,什么尺度最合适等等。因为有了《团圆》,走在这条路上,心里有分寸感,不容易走偏。
爱阅公益:看您后面的故事,感觉《团圆》算是奠定了您的写作风格。比如您之前说的简练,还有对儿童心理细腻的表现,常用第一人称叙述,善于写童年生活里的“小事”等等。
余丽琼:写图画书之前,我写得最多的是散文,还是从自己的角度抒发内心的感受,贴着情感走。后来写剧本,也是贴着人物内心去写台词。图画书作品亦如此,都是从人物视角出发,贴着人物的性格来写的。
爱阅公益:毛毛是您的小名吧?《团圆》《毛毛,回家喽!》和《一块巧克力》的主人公都叫毛毛。没有想过换一个名字之类的?
余丽琼:毛毛是我的小名。其实换个名字也可以,但就很奇怪,我写作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写下了毛毛这个名字,就像没有经过大脑一样,一下子变小,变成了小时候的自己,穿过时空隧道回到过去。
爱阅公益:您的作品里,我最喜欢的也是这三个有“毛毛”的。
余丽琼:是吗?可能更加贴近我自己内心的感受。
爱阅公益:每个人的童年都有很多故事,但要变成好的文学作品并不容易。您有没有一些比较好的创作方法?
余丽琼:没有实际的方法,童年的事情都只是创作的源头,不能说我童年记得的事情,就是一个故事的全貌,可以自发地成为一个故事。童年记忆的片段,经过文学加工以后,才更像一个故事,它比真实的童年更有广度和深度,是我心里所向往的童年状态,是理想的童年。
爱阅公益:您能不能以《一块巧克力》为例,说一说将童年片段变成文学故事的过程?
余丽琼:这个故事里有好几个片段,包括我小时候很想去楼上荣荣家吃巧克力,还有我跟哥哥之间的感情,那时候他觉得我烦,像跟屁虫一样烦,我也觉得他对我不好,很失落。其实哥哥对我很好,什么都想着我,什么都让着我。
我小时候不懂事,喜欢从他的抽屉里把他的本子抽出来,从里面撕下作业纸,做纸船、纸飞机、乱涂乱画。那时候在哥哥面前就是肆意妄为的感觉,好像我做什么都可以。还有就是哥哥小时候很会画画,有一次他在美术本上画了一匹马,画得特别好,我真的被震到了。
所以我说童年都是点点滴滴的东西,它们一样一样就放在仓库里,有一天发现可以把这些东西串在一起,然后故事自然而然就出来了。
在《一块巧克力》里,我最想说的,不是我对巧克力有多么渴望,而是通过这块巧克力,我品尝到了爱的滋味。我想告诉哥哥,你对我的那份感情、对我的关照, 我都感受到了,很感谢。
但这些,在书里面好似都没有说,它说的好像就是一块巧克力的故事。小朋友怎么读都可以,只要觉得故事能够吸引他们,就可以了。
爱阅公益:感觉您的创作会先从情感和感受出发,然后再通过具体的故事去表现这种情感?
余丽琼:就是按捺不住地想写。你让我说出为什么,创作方法是什么,我也说不清。你不能用理性和逻辑去解释它,但它突然在你心里,就成了一个故事。
爱阅公益:《一块巧克力》是唐亚明老师约稿写的吗?
余丽琼:是的,他问我约稿,我给了他一个故事,叫《妈妈的雨伞》。他很喜欢,决定请日本著名画家广野多珂子来画。但广野老师手头的工作非常多,排不出档期来画,要等到三年以后。唐老师问我能不能等,我说没问题。他又问我还有没有其他的故事,我就给了他《一块巧克力》。
爱阅公益:写完故事以后就放在电脑里?不会去投一些出版社看看能不能出吗?
余丽琼:我没觉得写完一定要投给出版社,一定要出版。我把心里的话写出来了,满足了创作的欲望,对我来说就已经很好了。至于要不要出书,就是机缘巧合了,稿子我不会随便给出去。
爱阅公益:如果没人约稿,就一直放那儿,也无所谓?
余丽琼:是,我现在很多东西都是放在电脑里。所以别人说“你刚出版的新书”什么什么的,对我来说,已经不是新书了,可能是旧稿。
爱阅公益:《一块巧克力》除了您的文本好,绘者石川惠理子画得也特别好。
余丽琼:唐老师特别尊重我,问我喜欢哪个画家,我说很喜欢石川,他真的就帮我实现了。我当时就觉得,如果石川来画的话,一定能够画得细腻,很好地表达出人物的情绪。
没想到石川特别喜欢这个故事,还特地让唐老师发了一张她手拿稿子的照片给我,表达她对这个故事的喜欢。我也很感动,心想找对了,她对这个故事有共鸣,这是最重要的。
爱阅公益:或许她也感受过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,对巧克力的那种渴望。
余丽琼:她后来跟我说,她特别喜欢吃巧克力。为了画这本书,吃了好多巧克力,非常可爱。
爱阅公益:书的前面写着“送给芳芳和哥哥。想念你们。”您之前用过汪芳这个笔名,这里的芳芳是您自己吗?
余丽琼:不是,汪芳是我嫂子的名字。很少人知道我用过汪芳这个笔名,你怎么知道的呢?
爱阅公益:我同事告诉我的,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。
余丽琼:这本书其实是送给我哥哥和嫂子的。我跟嫂子的关系也很好。
爱阅公益:看到您还是戏剧学的硕士,您一直对戏剧比较感兴趣?
余丽琼:非常感兴趣,研究生读的是戏剧编剧。我大学的时候就特别喜欢戏剧,喜欢看剧本,也有过毕业以后当编剧的梦想。前不久有人问过我,我学的戏剧,后来做了图画书,这两者之间是否有相通的地方?我仔细想了一下这个问题,其实我觉得所有的艺术创作都有相通的地方,它们都必须是心灵之作,才能成为好作品。
学编剧对我最大的训练就是写出每一个人物内心不同的台词,要传递出人物不同的性格和行动,表达出人性深处的困惑和复杂。后来做图画书创作,站在儿童的角度写故事,最重要的就是要真实。孩子从来不会像大人那样去装,他们很直接、真实。贴着孩子去表达的时候,一定要老老实实的,更不能有废话。
从剧本到绘本,最相通的地方就是好好地贴着人去说话,不啰嗦。
爱阅公益:您的图画书故事里有很多人物对话,可能也是受剧本的影响?
余丽琼:不论是剧本还是绘本,都要贴着人物个性说话。在某种程度上,坐在灯下创作的时候,就是一个人的表演。
爱阅公益:您的创作好像都是以回忆自己的童年为主,跟女儿的互动有给您灵感吗?
余丽琼:主要是我自己的感受。孩子给我最大的好处是,她是我的第一个读者。我写完东西之后第一个给她看,她会给我反馈。她能安静地读完,我就安心了。要是不喜欢,她看个开头就会来批我,毫不客气。
爱阅公益:还是非常重视孩子的反馈的?
余丽琼:非常尊重。所以我们现在做图画书,做得差不多时,都会让某个编辑带回家读给自己的孩子听,看看孩子的感受是什么样的,喜不喜欢。读完以后,第二天她再反馈给我们,我们再根据孩子的反应重新讨论修改。
爱阅公益:编辑和创作者这两个身份,您更看重哪个?
余丽琼:对我来说,已经混在一起分不清楚了。很幸福的是,在做编辑的过程中,我沉浸在艺术的氛围当中,每天都接触到不同的故事和作者,还有专家和业界同行。我跟他们聊天、谈书、谈稿子、谈文学、谈艺术,这些对我来说都是营养,慢慢变成了创作的能量。编辑这个职业带给我的是无尽的成长,这才让我有可能一直创作下去。
爱阅公益:这两个身份是融合在一起的,不是割裂的。
余丽琼:对,不一样,但又互为营养,我无法将它们分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