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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下文章来源于爱阅公益 ,作者王欣婷
刘旭恭,绘本创作者
受访嘉宾丨刘旭恭
绘本创作者。1973年出生于台北石碑,台湾大学土木研究所毕业。绘本作品包括《好想吃榴莲》《请问一下,踩得到底吗?》《车票去哪儿了》等。作品获得信谊幼儿文学奖、丰子恺儿童图画书奖等,并入选意大利博洛尼亚国际童书插画展。
作者丨王欣婷
爱阅公益童书创作者专访负责人。著有长篇小说《远行的少年》《蓝茧》,采访集《寻找童书的真生命》。毕业于伦敦政治经济学院&美国哥伦比亚大学。
作者丨王欣婷
图片丨刘旭恭 提供
刘旭恭的创作是从手制绘本开始的。这种自己制作的小书,听上去像是孩子们在手工活动中完成的作业,和装帧精美、在市场标价出售的绘本相差甚远。可刘旭恭许多出版作品最开始的形态,就是这些自己装订起来的手制绘本。直到现在,哪怕已经获得多项大奖,已是数十本作品加身的“资深”创作者,这些手制绘本对刘旭恭来说,依然弥足珍贵。
手制绘本
经过几次的时间调整,我和刘旭恭约在周二的晚上八点通过ZOOM视频采访。一般来说,晚上是他陪伴两个儿子的时间。2019年在上海的丰子恺儿童图画书奖论坛上,我曾坐在台下听过刘旭恭的分享。他的《车票去哪儿了》获得那一届的佳作奖。视频里的刘旭恭一点也没变,依然是很可爱的“锅盖”头,像大男孩一样腼腆的笑容,如果不是上网查过资料,根本不敢相信他已经快五十岁了。
刘旭恭说话慢慢的,经常停下来思考,说了几句就停住了,并不是那种滔滔不绝的受访者。可随着采访的深入,会发现在这温润和谦逊中,刘旭恭有他的坚持和不妥协。
采访前我早已知道他2006年(33岁)开始全职创作,可让我十分惊讶的是,那个时候他尚未成名,绘本只出版了一两本,靠作品的收入微薄也不稳定。关于这个选择,他回答得轻描淡写,“也不算是很勇敢的决定,而是想说我既然做土木工程做这么久了,就试试看去做创作。”
和他的“娃娃相”一样,刘旭恭的图画带着童趣和稚气,曾让他感到自卑的绘画技巧,反倒成了他独特的风格。他的故事俏皮可爱也充满哲思,能够满足低幼儿童的审美需求,也能引起大孩子更深层次的思考。
关于全职创作,刘旭恭虽也有收入的压力,但个人的表达依然要优于市场的考虑,每一个细节都是如此,编辑们甚至可能觉得这个人太固执。可是哪个优秀的创作者没有固执的一面呢?
一. 从手制绘本开始
“因为目的性不强,所以各种题材都可以写,也不会在意要不要出版。”
爱阅公益:把您的作品按照画风大概分了一下类,一类是《只有一个学生的学校》《奶奶的护身符》等比较写实的,一类是《好想吃榴莲》《请问一下,踩得到底吗?》《到乌龟国去》《橘色的马》等有童趣、色彩比较柔和的,另外一类是《谁的家到了?》《车票去哪儿了》等色彩更为鲜艳的。这样分准确吗?您的画风变化是阶段性的,还是看内容适合哪种画风?
刘旭恭:《好想吃榴莲》算比较早期的,那时候的画风比较粗糙,不是很精细,比较随意的感觉。
《奶奶的护身符》以及其他的一些是后来的作品,就比较细致一点。那时候大部分是用亚克力颜料。
之后我又尝试用一些不同的媒材,像用广告颜料我画了《谁的家到了》《车票去哪儿了》,所以颜色就比较鲜艳。《只有一个学生的学校》也是用亚克力画的,可是我有用白色的亚克力再盖过一遍,是用比较试验性的技法去画的。所以不同的阶段会尝试用不同的媒材去画画。
爱阅公益:开始画绘本之前有接受过正规的美术方面的训练吗?
刘旭恭:我小时候就喜欢画画,有去家里附近的画室学画画。但后来就没去了。小学的时候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,他也很喜欢画画,那时候他要去考美术班,问我要不要去。可是我可能对很多事情都没有强烈的执着,那时候也没有想要考美术班。所以对美术的接触都是自己涂鸦,看漫画这样。
长大后我主要的美术训练大概来自两位老师,一位是陈璐茜老师。我大学五年级的时候,在美术馆上她的手制绘本课。另外一位老师是一位老先生,雷骧老师,他主要是教我画画的技法。其他的就没有了。
爱阅公益:是什么时候跟雷骧老师学习的?
刘旭恭:我那时候已经开始画绘本了,大概是画了五六本书之后才跟他学习。
爱阅公益:当时您是怎么样接触到陈璐茜老师的手制绘本课程的?
刘旭恭:最早我其实是念土木工程的,大四那年考研究所没有考上,留下来多读一年。心里有点苦闷,想要找点兴趣,就想去学画画。台北的美术馆有很多的摊位,每个摊位都可以学习各种课程,有水彩、国画、油画、粉彩等等,每个摊位都排了很多人。那时候只有手制绘本的摊位没有人在排队,所以就报名了。在完全不知道绘本是什么的情况下上了这个课,才开始学习做绘本。
爱阅公益:这个课教绘画技巧教得多吗?
刘旭恭:其实基础的画画技巧教得不多。我那时候上课是一个礼拜画一张图,会有不同的颜料,像是水彩、亚克力、蜡笔、色铅笔等等。画完之后,最后就教我们做一本书。上课的时候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聊天 。
爱阅公益:都聊些什么?
刘旭恭:我们老师蛮有趣的。很多时候都是在评论作品,她会拿大家的作品出来讲,或者学生自己分享。
爱阅公益:上课的感受是什么样的?
刘旭恭:开始上课的时候觉得很有趣,因为老师会跟我们聊天,就很开心。后来我们几个同学组成一个社团,叫做图画书俱乐部。因为要办展览,就要做一本书出来去参加展览。在准备研究所考试的时候,我也画了一本手制绘本去参加展览。
我们在创作故事的同时,画画的技巧也受到了训练。所以它其实是倒过来的,并不是说要把基础变得很强再去做绘本,而是说在做绘本的同时,画画水平逐渐会变强。
我们华人会觉得画画就是技巧很重要,可是你看很多欧美人,他们重视的是构图,你可以用剪贴,用很单纯的色块,或者摄影。至于说是不是自己画,不见得那么重要,而是你要懂得去欣赏有艺术感的东西。
图画书俱乐部
手制绘本展
爱阅公益:这个课上了多久?
刘旭恭:最早陈璐茜老师的课我只上了一个学期,大概三四个月。然后我就去念研究所,后来当兵、退伍、工作,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,又回去上老师的课。这个时候大概又上了一年多的时间。
爱阅公益:中间没上课的这段时间一直在画画吗?
刘旭恭:这段时间就比较少,有空的时候偶尔才会画。手制绘本展览的时候,就会提前一个月开始画,然后去参加展览,其他时候都是忙其他的事情。
爱阅公益:后来是怎么样又重新开始画了?
刘旭恭:我除了保持每年做一本书去参加展览,中间这段时间做了很多不同的工作。后来有一天我不太想再做这种工作了,所以就辞掉工作去创作。
我从小的个性比较乖, 跟很多华人小时候一样,就是会被教导要乖乖念书,可是也不太知道自己的兴趣到底是什么。在学校就是花很多时间念书考试,一直要等到离开学校很久之后,才慢慢摸索到自己想要的是什么。报大学的时候本来想要填建筑系,可以设计房子。后来可能家里觉得说土木工程比较基础,不管景气好不好都有饭吃,所以就选择了土木,感觉两个也差不多,其实是差很多。
爱阅公益:手制绘本具体跟其他非手制绘本有哪些区别?
刘旭恭:区别是商业性没那么强,你不是有商业目的想要出版,而是抒发个人的感觉、想法,想到有趣的事情就可以把它做出来。很多插画家都没有手制绘本这个部分,他们很多的作品刚开始做的目的就是要出版。
我做了大概40本手制绘本,出版的只有20本。
手制绘本
爱阅公益:所以您的创作过程是先做手制绘本,如果刚好可以出版就出版,还是说现在也会以出版为目的来画?
刘旭恭:现在就有点颠倒过来,但早期我都是先做好自己的书,然后参加展览,如果说有机会去出版社,就带着自己做过的书去看有没有机会出版。
爱阅公益:对比拥有更广泛读者的出版物,手制绘本只有那一次展览的时候能被人看到。但感觉您还是很珍惜也很喜欢做手制绘本的。
刘旭恭:我在做这些书的时候觉得蛮开心的,因为没有受到什么限制,没有什么目的。你的书一旦要出版,出版社就会有意见,他们会叫你修改,我就会有一些压力。做这种手制绘本是比较自由的。
爱阅公益:您觉得先做手制绘本,再出版,和直接以出版为目的创作,最终创作出来的作品,有什么不同吗?
刘旭恭:为了要出版而创作的目的性会比较强,有时候可能会有一点点市场导向。如果是先做了手制绘本,因为目的性不强,所以各种题材都可以写,也不会在意要不要出版。最后如果有机会出版,出来的成品可能就会比较特别。
二. 不愿妥协
“这种一直在拉扯的感觉,就会觉得很倦怠。”
爱阅公益:2002年《好想吃榴莲》获得信谊幼儿文学奖,这算是您创作历程中比较重要的奖吗?
刘旭恭:对我来说算是蛮重要的一个奖。那时候我刚开始投稿,能够得奖也是对我的肯定。不过那时候比较年轻,还在上班当研究助理,所以也不太知道这个奖有什么影响。我的家人当时也不觉得这个奖有什么特别。可是还是鼓励了我继续创作。
《好想吃榴莲》
爱阅公益:获奖之前出版过书吗?
刘旭恭:之前有出版过一本。可是它属于那种只会放在图书馆,并没有在市面上卖的一种书。
爱阅公益:《好想吃榴莲》的创作过程可以跟我们分享一下吗?
刘旭恭:我在咖啡店等朋友,朋友迟到了,我突然脑子里有了一个画面:一只老鼠跑过去,然后整个天空都是“好想吃榴莲”的字。这个画面是我最早想到的。
从这个画面往前面延伸,就是老鼠去问了三个动物,榴莲是什么味道。往后延伸是他去买了榴莲回来吃吃看,所以整个故事是从一张图然后往前面、往后面延伸。
爱阅公益:画面出来以后,接下来花了多久时间去写故事?
刘旭恭:其实花了蛮多时间去写,去尝试不同的感觉,比如写了很多不同版本的字。前后大概也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。
尝试不同的字体
爱阅公益:投稿时的作品,和最终出版的有什么不同吗?
刘旭恭:最主要的是信谊有帮我增加一页(见下图)。他们觉得这样可以增加一个转折。这个转折我觉得加得蛮不错的。还有最后一页,本来大家都是用相同的交通工具,后来编辑建议我可以用不同的交通工具,所以现在看到的就有滑板车、摩托车、脸盆之类的 。
爱阅公益:一开始画画,就是画这种比较可爱、儿童画的风格?
刘旭恭:对,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受过写实的训练,都是比较童趣的感觉。
爱阅公益:2002年得了信谊的幼儿文学奖,2006年开始全职创作,这四年出版的书多吗?
刘旭恭:其实没有,因为2002年得奖的时候,我是得了一个佳作奖(作者注:最高奖项是“首奖”)。另外因为我的画风并不是说很精致、很细腻,所以工作上的邀约也不多。大部分时间还是一边在上班,然后偶尔会有一些插画稿子,出版的书没有很多,可能只有一两本。
爱阅公益:我感觉一般开始全职创作的作者,是已经有较为稳定的创作收入后,才会做出这个决定。
刘旭恭:当时就是工作也做了四五年了,觉得好像对土木工程没有特别的兴趣,我跟主管理念上也不那么一致,就想说辞掉工作去做创作。也不算是很勇敢的决定,而是想说我既然做土木工程做这么久了,就试试看去做创作。
爱阅公益:开始全职做创作以后,对于生活或者创作本身有哪些影响?
刘旭恭:开始全职创作之后,我先是回去上陈璐茜老师的课程,上了一年多。上课的时候就会累积很多的作品。上课结束之后,就慢慢地努力接一些稿子,如果有演讲的机会就会到处去分享。这也是一个过程,一开始也会不晓得工作机会在哪里。没有那么有名,或者没有那么多经验的时候,就是累积自己的创作,多做一些手制绘本。
爱阅公益:后来是怎么样慢慢被更多出版社知道,有更多作品出版的?
刘旭恭:我比较幸运的是,辞掉工作后,我的《请问一下,踩得到底吗?》 就得了信谊幼儿文学奖的首奖。
那本书得奖之后就会有一些机会,有出版社找我画画,或者我就带着手制书去出版社谈,接下来可能一年就会出版一本书的样子。有时候不见得书会卖得好,有的书会绝版,但你一本本累积,慢慢的,你的书比较多之后,就有比较多的读者会看见。后来刚好又有一些书得奖,机会又会更多一些。所以是一个过程。
爱阅公益:全职创作会有压力吗?比如收入上面的。
刘旭恭:也会有压力的。其实书的版税一开始也不是很多,你就会想,花那么多时间做书,可是好像收入也没有很多,多少会有些压力。
爱阅公益:之前在其他采访里看到您说,创作的时候也会有倦怠的感觉。
刘旭恭:倦怠的感觉在画《车票去哪儿了》的时候最明显,因为那本书编辑有很多意见跟我是不一致的。你会感觉有很多事情不想要这样做,可是编辑却要这样做,这种一直在拉扯的感觉,就会觉得很倦怠。所以那本书做完之后,我可能有一年没有出书,变成说是先去画专栏之类的,想要休息一下。
爱阅公益:跟编辑有哪些不同意见?
刘旭恭:这是《车票去哪儿了》的手制书,那时候取名叫《坐公车》。编辑他们觉得名字不太好。
我一开始画的公车都是蓝色的,编辑说最好是车子颜色跟其他颜色有区隔,所以后来编辑把它修成蓝绿色。然后这本书里面,有一页是他们爬到树上去找车票,编辑觉得应该改成竖的,强调树很高的感觉。但最后没有改,因为我不想要这样。
再比如这一页是夜晚的场景,他们就觉得夜晚的云不是白色的,是灰色的。就有很多这样的细节。
手制书画面
爱阅公益:那书名如果不是出版社要求,您会比较倾向于“坐公车”这个名字吗?
刘旭恭:其实我本来是想要用“坐公车”,后来他们取了很多奇怪的名字,比如说“小公车追追追”、“车票飞走了”等等,我也不是很喜欢。
后来我刚好在一个聚会中碰到一个国外的编辑,我把书给他看后,他就说了一个英文名字Where are the tickets? 我就想翻译成中文“车票去哪儿了”,这个名字蛮不错的。
一开始我是非常喜欢”坐公车“这个名字,但是后来改成“车票去哪儿了”,我觉得也不错。有的时候你自己想的东西跟别人的意见合在一起,也蛮不错的。
爱阅公益:那爬树那里,您为什么不想改成竖版的?
刘旭恭:我不太喜欢书要转过来看,这是我自己的偏好。另外我画的人本来是横着走,如果转过来,就会变成直着的,我觉得会很奇怪。
当时我还希望说做成右翻书,字竖着写。我原本的手制书就是这样的。可是编辑说这种书不容易卖到国外,因为英文是横着的。
《车票去哪儿了》手制书
爱阅公益:您会在意吗?如果坚持自己的想法,但是卖不到版权到国外。
刘旭恭:我年轻的时候可能比较容易妥协,现在年纪比较大了,有些事情如果妥协了,会受到一些内伤,会觉得不是很开心。我慢慢就会觉得说,有些事情如果真的不是很开心的话,就不要接受。
我觉得这本书到底能不能卖版权,也不一定是左右翻的问题,可能还有很多其他的问题。因为他们是用这种观点去看我的东西,所以就会有点被否定掉的感觉,是蛮挫折也蛮疲倦的。
不过无可讳言的是,后来这本书得到很多奖。好像挫折越多的作品,成就就越大。
爱阅公益:听说《车票去哪儿了》是十几年前手制绘本课的作业,然后再拿出来画的。
刘旭恭:对,是这样的。出版社编辑到我们家之后,看到一个很小的草图,他们就决定要出版。所以是从那么小也画得很简单的图,一直修改了两年,最后才出版,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。
爱阅公益:十几年前画这本书的灵感还记得吗?
刘旭恭:其实是我们老师上课的时候有一个有趣的题目,让我们用四个元素去编故事。那一次出的四个元素我记不太清楚了,大概是车票、小鸟、被子、老人。所以编出来的不是平常想到的故事,是要想办法凑出一个故事。
爱阅公益:用蓝色和橙色为主要的颜色,有什么特别的考虑吗?
刘旭恭:最早我用过不同的媒材去画,水彩、亚克力颜料,也加过很多颜色。后来我觉得颜色太多的话,没有办法表现线条感。
之后我在意大利博洛尼亚国际童书展的时候,一个我的学生跟我说,你有没有想过限制颜色的用法,我就想只用两个颜色去画。本来是用红色跟蓝色,然后觉得红色太重,就改成蓝色跟橘色。所以好像每一本书都像是做实验,实验的结果就是我还蛮喜欢蓝色跟橘色,所以用这个方法去画。
《车票去哪儿了》内页
爱阅公益:您另外一部作品《谁的家到了?》也是关于公车的。这跟您曾经当过校车司机有关吗?
刘旭恭:这是因为我们家两个小孩都是男生,就想画一个跟车子有关的书给他们看。我小时候的志愿就是开公车,后来我曾经在一个小学教过书,很短暂地开过校车。
《谁的家到了?》
爱阅公益:教什么呢?
刘旭恭:这是在台南的一个灵修的学校,我去教英文和绘本。学校在山里面,很有灵性的感觉。每个礼拜有一天是校外教学,比如开着车子到溪边玩水,还办过一次音乐会,大家一起弹吉他、唱歌。
爱阅公益:除了《车票去哪儿了》,还有其他作品是放了很久,再重新拿出来画的吗?
刘旭恭:《奶奶的护身符》也放了很久,大概有五六年,因为想不到结局。后来2007年左右,在陈璐茜老师的课堂才画出来。但出版社觉得画风的宗教味太浓了,没有要出版。这样又隔了几年,另外一家出版社有兴趣,但我自己又想要重做。所以整体就拖了很久。
《小老鼠的梦想》也是十几年前的作品。那时候我们绘本班上有一个学生说,有一个小老鼠的梦想是去环游世界。然后我就说,或许那个小老鼠已经在船上,他自己不知道。
我一直记得我说的这句话,后来有一个机会,我帮一本杂志画小漫画,大概四页左右。我自己蛮喜欢这个概念,就设计了两个角色,一个是小老鼠,他在船上环游世界,可是他不知道。另外一个是大老鼠,他住在图书馆,以为自己在环游世界。这是一个对比的概念,一个是身体环游世界,一个是心灵环游世界。这个黑白的漫画我一直保留着。
然后隔了很多年之后,出版社看到这个漫画,很喜欢故事,希望可以出版。然后我就又再重新画成彩色的。
《小老鼠的梦想》
《小老鼠的梦想》漫画
爱阅公益:出版社是知道您有很多这样的手制书,所以定期就来家里看一下有没有“宝藏”吗?
刘旭恭:因为我现在算是资历比较深,所以他们有时候会来找我谈,然后看看我之前的作品。有很多作品就变成是他们到家里挑了之后,再进行创作。
爱阅公益:另外我看到您的很多作品有一定的哲学意味,比如说《橘色的马》《小老鼠的梦想》《到乌龟国去》等等。那我们就聊聊《橘色的马》吧,为什么会想到创作这样子的一本书?
刘旭恭:最早也是在课堂上写的故事。有一天我开车的时候,突然想到如果有一匹橘色的马要去找兄弟,不晓得会怎么样呢。
我一开始是想让他找橘色的车子,橘色的房子这种,后来这个故事给我们老师看,老师觉得我写得有一点无厘头。这样的情况下我才把它修改成是有一匹马想要找兄弟,他有一张相片可以跟兄弟相认。
一开始概念上是寻找相同的颜色,后来把它推翻掉,变成是就算他跟你颜色不一样,也没关系。
爱阅公益:所以其实最开始的时候,并不是说有一个想要表达的意义或者道理,只是很简单的颜色配对。
刘旭恭:对,其实都没有。我的故事大部分一开始都没有,不是因为道理去写,只是有一个想法,然后慢慢修改,加一些东西进去,就变成这样。
爱阅公益:其实我看完以后,就会由两匹不同颜色的马,想到不同的种族也可以成为“兄弟”这些。
刘旭恭:还有的人是觉得,孤儿院的小孩子没有血缘关系,但也是兄弟姐妹。或者不同种族也可以在一起。可是我一开始写的时候是没有这种意涵的。
《橘色的马》
《橘色的马》内页
三. 做实验
“其实我本来很自卑。”
爱阅公益:《请问一下,踩得到底吗?》会让人想到《小马过河》,创作的时候就是想要童话新编吗?
刘旭恭:请问《小马过河》是什么?
爱阅公益:你们没有《小马过河》这个故事吗?就是一匹小马想过河,不知道河水深浅。问了老牛,老牛说河水很浅。问了松鼠,松鼠说水很深,会淹死人。后来小马自己过河,才知道河水真正的深浅。
刘旭恭:没有耶。
爱阅公益:那完全就是巧合了。太有意思了。
刘旭恭:我这个故事的灵感来源是这样的。我之前是画了三个动物去泡温泉,一个是大象,一个是河马,还有一个是小猫咪,他们三个的身高差很多。
他们三个骑脚踏车去泡温泉,结果到温泉池里面,他们三个的头都可以露出来。这就很奇怪了,他们三个身高差很多,为什么头都可以露出来?离开之后,原来是有只恐龙,他的背是斜的,所以三个小动物是站在不同的高度上泡的温泉。
那时候本来是想要写这个故事,后来这个故事没有画完,我把它转换成另外一个,也就是他们去游泳的路上,遇到了不同身高的动物,他们就去问水的深浅。
爱阅公益:温泉的故事为什么觉得没法继续发展?
刘旭恭:后来我的一个绘本作家朋友童嘉,他跟我聊天,说画绘本很难谋生。我们还有一个朋友叫林真美,她是绘本评论家,总是鼓励我们去做绘本。童嘉就开玩笑说,很像是前面有一个水池,叫你跳进去,跳进去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,而她作为绘本评论家都没有去做绘本。
童嘉开这个玩笑的时候,我就又和温泉的故事结合起来了,变成了《请问一下,踩得到底吗?》
《请问一下,踩得到底吗?》
《请问一下,踩得到底吗?》内页
爱阅公益:环保是您自己比较在意的问题吗?大陆出版了的,我看有两本都和环保有一定关系,《你看看你,把这里弄得这么乱!》和《烟囱的故事》。
刘旭恭:《你看看你,把这里弄得这么乱!》 一开始我有做手制书,灵感是有一天我在画画的时候,桌面弄得很乱,就觉得心里面有一个声音在骂我,“你看看你!把这里弄得这么乱!”
然后我就觉得这个声音可以编成一个故事。通常我们会被谁骂?是被权力比我们高的人。比如小孩被爸妈骂,学生被老师骂,部下被老板骂。所以我就把它做成了一个有阶级的概念,重复同样一句话,最后再做一个循环,因为我们的社会就是一个阶级社会。所以这本书的本意并不是环保主题,而是我自己生活上很乱,引发了一连串的事情。
《你看看你,把这里弄得这么乱!》
《你看看你,把这里弄得这么乱!》内页
爱阅公益:跟您聊了这么久,觉得您是一个脑洞很大,总会有很多奇妙的小点子的人,然后又能从这些点子发展出一部作品。
刘旭恭:其实大部分的人都会想到一些奇奇妙妙的东西,只是说我们要找到方式去表达,有的人可能是画画,有的人可能是写文章。我也跟大家一样,都会想一些奇奇怪怪的点子,我找到了绘本的方式去表达。
爱阅公益:创作的时候,一般是从文字还是图画开始?
刘旭恭:创作者有两种,一种是从图像去思考,就是先有图,然后再去延伸故事。另外一种是从文字开始,先有故事,再去想每个画面要画什么。我比较偏文字思考,大部分的绘本都是先有文字。有了一个概念后,就把它写成一页一页、一句一句的文字,再每一句去找相对应的画面。
爱阅公益:其实对您来讲,没有经过长期的正式绘画训练,会不会反而变成了“优势”,让画风更加特别。
刘旭恭:其实我本来很自卑,因为我调查过,发现大部分的绘本作家都是美术科系出身,就觉得自己的图画得不好。可是后来慢慢就比较可以接受自己了,我的图画就是这样子,我的画画技巧本来就是跟美术科系出身的技巧不一样,我没有办法画得像他们那么好,可是我在自己的文字和图画的搭配中,还是可以找到一种属于我的不一样的表达方式。
爱阅公益:您有两个孩子,他们对您的创作有什么影响吗?
刘旭恭:我觉得小孩子蛮妙的,他们有很多很有趣的行为和想法,这些都会影响到我。比如有一次我在跟孩子们玩玩具车的时候,一个小孩说面包车飞起来了。后来我觉得这很有趣,就想了一个面包车的故事,就是面包车开车的时候面包飞走了。
在《车票去哪儿了》里面,小鸟的被子本来都是一样的。后来我们家的小孩跟我说,可以每一张被子都长得不一样,我这才把每张车票改成不同的,每个乘客有自己形象的车票。
《车票去哪儿了》内页
爱阅公益:全职创作,您的一天是怎么样安排的?
刘旭恭:一大早起床弄早餐给大儿子吃,再送他去上学。回来之后就跟小儿子一起吃我太太准备的早餐。
吃完收拾一下,就会出去工作。我爸妈家还保留了一个我的房间,我走路去那边工作。家里不行,小孩会来找我。到了那边先收发邮件,有稿子要画的话,就得想一下,有时候是准备课程的题目。吃过中午饭会看一会儿电视,休息一下,比较累的话会睡个午觉。下午再继续画,画到傍晚。有的时候太太有课,就要四点去接小孩。接了小孩陪他写功课,六点多回家吃晚餐。吃完晚餐大部分都是陪小孩的时间。感觉一天也没做什么事情,很快就过去了。
爱阅公益:没有灵感的时候会怎么办?
刘旭恭:我觉得我不是说没有灵感,而是一直在做实验。比如说我昨天在画一本书,我不知道该怎么画,就先用亚克力画画看,不满意,再用色铅笔画画看,又不满意,然后用水墨画试试看。所以没有灵感的话,那就一直尝试。
故事的灵感呢,如果捕捉到某一个瞬间的想法,可以记下来。我专门有一个专栏是用漫画的形式记录我跟小孩之间的事情。之前我也苦恼,自己好像都没有怎么记录灵感。可是我发现观察小孩子的对话,就会发现很多有趣的事情。
我今天画的漫画就是我跟小孩的聊天。有一次我问他,你知道陆军棋吗?他说不知道,是什么?我说那是一种有很多士兵互相打仗的棋。他就说这是纸上谈兵啊。我觉得他讲得很好笑,就把这个给画下来了。
如果真的都没有灵感,可能就会休息。
爱阅公益:创作的时候会考虑读者的年龄段吗?
刘旭恭:不会。我做书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也不在意年龄。
爱阅公益:那会考虑市场吗?
刘旭恭:也不会,也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。
爱阅公益:如果改会卖得更好,不改更符合自己想要的,您会选择自己想要的?
刘旭恭:对,我会选择自己想要的。